《歧路旅人2》：向光而生

（文中有比較多劇透，沒有通關的玩家請謹慎閱讀。）

從那裏出發，往東方走3天，你會到達庫國的朱玄城。

描述這座城市有兩種方法：你可以說，無數巨石堆砌而成的城牆上高聳著塔樓，城門口裝有彈簧控製的吊橋跨越護城河，城裏的建築白牆藍瓦、塗滿黑漆的屋簷上描有金色，血色的旗幟飄在空中；你也可以說，城外用破敗的木頭建築搭成的平民區，沙塵隨風亂舞，戰爭之鍾長鳴，士兵殺死平民，留下的孤兒又成為士兵。

無論你何時抵達此處，你總能看到朱紅的殘陽籠罩著城市，鼓聲和簫聲交織成的旋律不停息地縈繞於光中，那是劍士光的故鄉。

庫國本身是一個大型城邦

輕盈的城市

劍士光是《歧路旅人2》裏可選的8名角色之一，也是我的初始角色。而他抵達的朱玄城給我留下了深刻的第一印象。

這張地圖分成兩個部分，朱玄城外和城內，從城外的馬廄、旅店、軍營，到城內的天守、皇宮和府庫，遊戲在有限的場景內還原了一座大城所該有的一切，搭配數量眾多的平民、士兵、官員等可交互角色，整個城市顯得美輪美奐，生機勃勃。

這種鮮活感由美術造就，像在風中流轉的血色軍旗一樣，給人以輕盈的感覺。同時，每個人都在該在的位置上，為進城的玩家服務。他們的所作所為被寫在了心中，像一本本書一樣擺在玩家麵前，等待玩家去挖掘，因此也成了城市風景的一部分。

在《歧路旅人2》中，所有城市都這樣輕盈，從東海岸到西海岸，從遙遠北國到熱帶孤島，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主題，並且圍繞著主題布置了一係列風景。庫國的主題是“多戰之地的蒼涼”，輪敦的主題是“被偷走之物”，汀巴雷音是“革命前夕的風暴”。

就是在這樣的無數舞台中，以8條主線為核心的盛大演出緩緩拉開帷幕。值得一提的是，各個可招募角色的故事線也有專屬的主題。這在角色曲中有很直白的說明，如劍士光的主題是“王道”，藥師卡斯蒂的主題是“記憶”，舞娘愛格妮婭的主題是“希望”……這些主題有些和城市主題一致，有些又不重合。

由此，遊戲中的城市場景可以分成兩類，一類劃作“專屬舞台”，另外一類可以被看成“共演舞台”。

比如威爾格羅布的主題是“衰敗商人之都”，所以它既符合商人帕特提歐“借800億”故事的主題，可以作為故事的發生地，也呼應劍士光終止庫國武器交易故事的背景，能夠作為這一故事的觸發地。

城市中遍布和主角們有關的線索，比如圖中的雕像

在故事——獨指8條主線中的故事——發生之前，城市始終處於等待的姿態，大部分情況下，裏麵的居民們不移動、不彼此交互，隻有白天和黑夜能改變他們的位置，也隻有通過查看他們的信息才能知道他們曾經幹過什麽、現在在幹什麽，又將要幹什麽。

但這並不意味著城市是死氣沉沉的。隨著故事的發展，城市的輕盈會再次得到表現，它們會數次變幻自己的麵目。

在光主線的第一章開頭，朱玄城內豎立著大鍾，朱玄城外街道繁忙：陪光練劍的平民在城牆上和愛人幽會，掌握神樂的老人在頤養天年，反對戰爭的男人出租著馬匹——等到章節末，朱玄城外的一切都被摧毀，隻留下熊熊烈火，光也隨之被流放。

等到光的劇情終章，光再度回到城外時，城外已經破敗成無人的廢墟。等到光擊敗無間，自己成為國王時，城市又再度變樣，城內豎立的大鍾被拆毀，平民們湧進城內：出租馬匹的男人死了，馬兒四散逃走，他的妻子會請你幫忙追回那些馬；老人活下來了，但不再有頤養天年的心態。

這是城市在輕盈的姿態下深刻的部分。盡管城市的形態數度變換，玩家行動留下的痕跡卻深深地刻印在城市裏，城市也從單純的舞台布景，變成了能喚起玩家回憶和情緒的一種符號。

不僅是城市風景，配樂之間的搭配也是城市姿態變化中的一重組合。破敗的礦山小鎮歐茲拉修的配樂，是逐漸低落的薩克斯和無休止的鼓聲，那是對昔日美好和繁華的眷戀，是對逝去的白銀時代的懷舊，也暗合這裏的主題“追憶美好過去”。

但當帕特提歐這個角色出現時，他的活力會一掃小鎮的陰霾，音樂也隨之改變，加入的悠揚的旋律正好驅散鼓聲帶給人的無休止的徒勞感，給小鎮注入一種希望與生氣——也正如音樂所顯示的，在帕特提歐線的最後，小鎮的風景最後也變成了希望的姿態。

歐茲拉修的音樂傳達著一股對舊日美好的眷戀

交織的光暗

在城市中，主角們上演著自己的愛恨情仇。

不同主題的城市，組成了素質極佳的框架，在這個大框架中，所有的類型故事都可以敘述。遊戲以8個角色為主人公，講了8個讓玩家直接能看到的主線故事，又以6名反派為暗線，講了3個關於反派的故事——這3個故事玩家不是直接看到的，而是被揉碎了灑進8個主線中，彌合了主線的分離感。

這種故事的構築方式，盡管隱晦，卻能給整個遊戲流程增添一種迷人的色彩。它讓玩家在初期感到故事間的交集，又在中期露出更多的冰山一角，以懸念刺激玩家的好奇心。最後，在遊戲大結局露出謎底，滿足關注劇情的玩家。

在8個角色中，光追求的是王道之治，而他同父異母的兄弟無間實施的是霸道之治。身為王子，因為理念衝突，一場政變後，他被迫流亡。

光的目標是殺回庫國，取代無間，實行公正而仁慈的統治。

這一明麵上的王道故事，在遊戲中被極其完滿地分為了數章。流亡一章，突出光的執政理念，烘托矛盾；競技場廝殺一章，讓光擁有自己的軍隊，也讓光在死鬥中首次明確自己理想之路的意義；搶劫武器交易一章，暗示光的心魔，讓光的軍隊取得武器；北國擊敗雷鳴之槍一章，表達光對親情和友情的重視，同時使光獲得家臣的支持。

光的每一章故事都非常出色，角色常常隨便幾句對話，就能呼應友情、理想和劍士身份等等主題，並能把這些主題串成一線，在起承轉合之中，使故事迎來矛盾和高潮，最後導向光的成長。

在競技場一章，百屍製造者邦迪拉姆問光：“你為什麽而戰？”

“為了朋友，”光回答，“朋友們正期待我開創的路。”

“哦？你的路是？”

“以新國王的身份建立沒有戰亂的國家……所以，廢話少說，隻要拔劍交鋒，便可一較高下。”

這段對話明晰了光的目的——尋求朋友的力量，建立新國家，又符合光作為劍士的“以手中劍開辟道路”的性格。

競技場一章展現了光作為劍士的覺悟

友情最後幫助光克服了內心的陰影。劍士的名字“光”就是故事的暗線，光和陰影本為相伴相生，所以克服心魔、和自我戰鬥是喻示人物自我突破時很經典的橋段。遊戲卻沒有止步於此。

光擊敗心魔前，潛力技陰之力發動時的台詞是：“血在躁動。”

光擊敗兄弟無間時，無間會喊：“熄滅燭火，迎來暗夜。”

暗夜和血是整個遊戲暗線的一部分，遊戲的最終頭目便是聖火下的陰影。所以劍士光的主線，不僅是他個人的故事，更是對整場遊戲主題的一次呼應。

這其中透露出了遊戲悲觀和落寞的底色，盡管光的故事一貫熱血，但宿命的色彩反而越發濃重。就連光逃過心中陰影的吞噬，似乎也不僅是靠明麵上的友情，而是靠他身上的光之血脈。

這種把暗線和世界背景藏在8個主線故事中、在每個故事中透露一部分的做法，是《歧路旅人2》在劇情架構上最富有特色的地方，也正因為如此，遊戲才要求玩家結束所有8個人的劇情後，才能進入大結局，唯有如此，玩家才能知道整個遊戲的暗線為何。

藥師卡斯蒂的故事可以被概括為“現實與過去交織的哀歌”，她尋求自己失去的記憶，圍繞這個主題，遊戲的地圖中有許多時空轉換的部分。如果說光的故事中，朱玄城有3個形態，經曆從了從繁榮、毀滅到複興這3個階段的話，那麽藥師線裏的無人村是亂序排列，在衰敗、無人和繁榮之間來回切換。

卡斯蒂故事開頭的這一幕，將會在後續幾章裏反複重現

時空轉換必然會涉及到前後伏筆的對應，藥師線的故事尤其精致，前3章的無數伏筆，從失意時披著的鬥篷到時常閃現的神秘人，最後都在第4章給出了合理的解釋。

和劍士光的故事同樣，卡斯蒂線中也包含著一部分暗線。這部分暗線藏在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中，卻直接影響到了整個故事。卡斯蒂同伴的覆滅，明麵上是被對世界絕望的同伴特魯索所害——但實際上，按照回憶中的暗示，特魯索的絕望來自於魔神的影響，和光心中的陰影是同樣的來源，無關邏輯和人性。

這也是卡斯蒂盡管被特魯索害死了眾多同伴，最後卻還想要救特魯索的原因。

按照設定，這段情節是合理的，但問題就在於，這部分暗線影響到了整個故事的邏輯。在未能看見暗線全貌的玩家眼中，特魯索的“絕望”顯得怪異，卡斯蒂的同情心也有些過於泛濫。

在卡斯蒂的主線故事中，穿插暗線的設計在增添故事深度的同時，也給故事帶來了不和諧的聲音——除了這一點外，遊戲中各個角色的故事均相當切合主題，對白流暢且意蘊深。無愧於優秀的配樂、配音和扮相極佳的舞台。

遊戲的結尾是角色們在舞台上向玩家謝幕

是懷舊的日式角色扮演遊戲……嗎？

當我們判斷一款角色扮演遊戲是否優秀時，我們會談論什麽？

對不同的玩家，答案是不同的。對大部分人來說，這一類型遊戲滿足的是人們對故事的天然渴望。身處故事中，並以自己獲得的能力去推進故事，能做到這一點的遊戲就會是好遊戲。

這和遊戲是否懷舊，是“日式角色扮演遊戲”還是“美式角色扮演遊戲”無關。通過敘述來塑造精彩的角色、故事是所有角色扮演遊戲的追求之一。

無論是相互影響的主線和暗線也好，精致的故事結構也好，華美的城市布景也好，都是為了講出感人的故事準備的，從以前到現在，所有被一致認為是出色的角色扮演遊戲，都達成過這種追求。

那些富有人性的角色和飽含深度的故事，依舊留在玩家們的心中，

在這個基礎上，各類角色扮演遊戲的敘事習慣所有區別。有些玩家會在遊戲中尋求影響故事走向的快樂，也有人注重世界開放自洽的邏輯，認為非玩家角色不該為玩家服務，而應不受影響地擁有自己的生活。這些都是敘事習慣帶來的審美傾向。

根據審美傾向，我們區分出了日式或美式角色扮演遊戲，《歧路旅人2》除了擁有角色扮演遊戲具有的共同優點外，也符合我們對日式角色扮演遊戲的審美。

遊戲除了采用偏向帥型和美型的人物立繪外，在戰鬥上也用了經典的回合製戰鬥係統：每個角色擁有血量和藍量，可以進行普通攻擊，也可以用技能；同時，角色在每回合可以獲得1點BP，通過BP來增幅技能，搭配敵人的弱點破防機製。這種設計的優缺點都很明顯：優點是這種玩法幾乎沒有上手難度，缺點是過於頻繁的地雷式遇敵讓戰鬥顯得很枯燥。當然玩家也有規避手段，比如通過反複讀檔，使用特定角色提供100倍戰鬥經驗值的技能來刷級。

戰鬥係統是經典的回合製

在遊戲中，玩家控製著主角小隊在開放的地圖中奔走，在各個城鎮裏探索，開啟角色的任務線。遊戲大致可以分為兩種模式——探索模式和開啟任務線後的劇情模式。在劇情模式中，遊戲仍然采用線性敘事的方法，讓玩家從一而終地體驗故事。在探索模式中，遊戲則學習了開放世界玩法的經驗：玩家可以在各個地圖間自由探索，發現秘密、財寶和支線，可以說，遊戲從頭到尾，整個世界都是對玩家開放的——雖然每個區域之間都有嚴格的等級要求，等級不夠，在這個區域的探索就會舉步維艱。

配合開放世界的設計，遊戲為各個角色根據各自職業設計了相對應的互動方式——地圖指令。通過地圖指令，玩家可以從NPC身上得知情報、獲取物品，或者招募其加入隊伍等等。同時，地圖上的寶箱中也常常藏著極為稀有的裝備，鼓勵玩家多多遊玩探索模式。

在《歧路旅人2》裏，你可以在遊戲裏麵看到眾多相互映照，但不相互影響的支線。還有充滿了暗線的數條主線，以及隨之而來、無數因為主角的做法而改變的小事件。選擇和後果這在這個遊戲被做出了一半——雖然沒有給選擇，但確實做出了後果的差異。

遊戲中的“選擇”體現在初始可選的8名角色，以及能隨意切換他們中的任意一員來展開故事上。這樣會帶來的負麵後果是，角色之間的互動必然受到嚴格限製，當遊戲選擇用8個不同主題的故事來滿足玩家時，單個角色在章節進行過程中就必然為了故事服務，假裝為“孤身一人”。

對於這種劇情任務中隊友的缺失，遊戲采用了一些雙人共演的支線來彌補。在這些支線中，玩家能和隊友進行充分互動，玩家每采取一個行動，都能獲得隊友的點評或是幫助——如果把這種互動推廣到8名角色排列出的更多組合中，那麽將會有大量需要玩家多周目才能窮盡的內容，這和遊戲長流程的設計是相悖的。

從這個角度來說，《歧路旅人2》選擇了自己的敘事方式，這一方式當然具有種種束縛，但它做到了最好，它也許是懷舊的，但懷的不是純粹的“老遊戲”，而是那些舊日“美好的角色扮演遊戲”。

在遊戲的眾多配樂中，琵琶師小夜唱出的《心中燈火》最具有概括性和隱喻性。小夜、光和愛格妮婭站在月光下，鏡頭拉遠，有歌聲傳來，唱著：“聖潔的心會點燃火焰，指明道路，帶我們走向世界的盡頭。”

這段歌詞，既是對光的故事的概括，也是對整個遊戲大背景的隱喻。當我結束遊戲，見識到無數輕盈的城市，體驗完眾多精心製作的故事後，也有種自己心中的火焰被《歧路旅人2》點燃的感覺，這種感覺也許足以被稱為“美好”。

遊戲結束了，角色們的故事還留在我的記憶中

（遊戲評測碼由發行商Square Enix提供。）